第三十六回 安主教巧弄酒文化 海棠厅演绎苦肉计
“重阳节”这一天，日照县衙的大堂（海棠厅）里，又摆上了两排长条桌，参加上次“辩论会”的所有受邀乡绅，这次又全部齐聚一堂。
日照城最大的盐商“王记商行”大东家王学富、“济康大药房”大掌柜秦向前、“尧王大酒坊”大掌柜霍金平、“海曲私塾”教书先生马怀礼、大地主孟庆海和张培禄，以及饱学秀才王瑞林和周旭东等十几人悉数到齐，准备再次舌战趾高气扬的传教士。
安治泰仍然将他的四品官袍顶戴穿戴整齐，与章知县并排坐到了大堂之上。
格兰特带着薛田资和三位传教士，继续坐到了西侧。
坐在东侧的秀才、乡绅队伍里，虽然缺了智信和虚空住持的身影；但是新增了两个特殊的人物，一个是“普济堂大药房”的东家秦怀仁，另一个则是刚从西域天山来到日照潮河镇定居不久的凯瑟琳（徐雪莲）。
每一方挨着大堂的一侧，都坐着己方的五位民意代表。
教会方的五位民意代表是：侯五、朱一贵、马明阳等。乡绅方的五位民意代表则是：老孟、唐成、齐峰等。
安治泰为了活络一下气氛，主动和“尧王大酒坊”的大掌柜霍金平套起了近乎，“霍掌柜！你好！我好久没到你的酒坊打酒了，怎么样，生意还好吧？”
“托安大人的福，酒坊的生意还凑合。”霍金平回答说道。
“你的白酒绵柔、醇厚、不上头，是标准的纯粮食酒，越喝越有滋味。你的酒坊可不能缺了我这个老主顾，很快我就会经常到你那里去了……”
“安大人！我可不敢再给您卖酒。不然的话，您要是‘把酒问青天，明月几时有？’还行。可如果您老是‘醉酒当歌’，慨叹‘人生几何’，然后表演‘武松打虎’出手伤人，让格兰特教士他们饱受折磨、欲哭无泪，那我就成帮凶了！格兰特神甫，你们说是吧？”霍金平说道。
大家一片哄笑！
格兰特苦笑着轻轻点了点头，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安治泰既不在意、也不生气，继续说道：
“哎！我今后喝酒就是学李白，学他《将进酒》中的美妙意境……‘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，奔流到海不复回。君不见高堂**悲白发，朝如青丝暮成雪。人生得意须尽欢，莫使金樽空对月’。怎么样，我背诵的还算规整吧？”
“这还差不多……只要喝了酒不耍‘酒疯’，我随时欢迎你！”霍金平大声喊道。
“你尽管放心，我没有喝了酒‘倒拔垂杨柳’的本事，更没有‘景阳冈打虎’的能耐，只想跟你‘煮酒论英雄’，咱‘渴时饮，醉时歌，困来时，就向莎茵卧。日月长，天地阔，闲快活’……大家都同意吧？”
安治泰得意地炫耀着他对中国“酒文化”的研究心得，仿佛自己已经成为一名“酒仙”，并且彻底沉醉了。
大家都被安治泰的话语给惊呆了！
都没想到，这个其貌不扬但穿戴四品官袍的“洋鬼子”，竟然对中国传统文化研究得如此之深？对中国的官场文化、民间习俗探究的是那样透彻？……想想真是太可怕了！
宋县丞趁着安治泰与大家闲聊的时机，向章知县悄悄说道：
“最后进来的一男一女，就是智信师父推荐的两位，他们两个是一家人。那个女的是个英国人，叫凯瑟琳，中国名字叫‘徐雪莲’；男的叫齐峰，是智信在西域天山收的徒弟。”
章知县默默地点了点头，但心里多少有些诧异：智信这个云游僧，怎么还能结交外国女子？这个外国女人怎么会得到智信的如此信任？
格兰特在扫视对方阵容的时候，已经注意到其中有个裹扎的十分严实的女子，心里暗暗吃惊。
章知县见安治泰仍然趣味盎然地在与大家炫耀自己领略的“酒文化”，也明白他的用心，见他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，便提醒说道：
“安大人，是不是该‘言归正传’了呀？”
“对、对！我说的题外话有点多了，抱歉！言归正传、言归正传！”
“您是不是先跟大家介绍一下今天‘辩论会’的主题，还有新的辩论方式啊？”
安治泰点了点头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，“大家都是熟人了，今天这个‘辩论会’的主题和双方参会的人员，就不用多作介绍了。跟上次一样，还是关于教会申请无偿划拨土地，新建教会医院的事。在‘辩论会’正式开始以前，我要先向大家介绍一件咱们日照最近发生的大好事……”
大家被弄得一头雾水，都不明白这件“大好事”指的是啥？
“日照教会医院的医疗设备、医疗用品，已经全部到位；正在利用已经完工的日照大教堂的部分设施，临时开业……从现在开始，广大日照民众，不但可以受到中国传统中医的看护；还能享受教会医院西医的治疗。今后如果再发生瘟疫、霍乱这样的流行性疾病，咱们日照就能泰然处之、从容应对；不会再重演妻离子散、家破人亡的悲剧。大家有兴趣的话，随时都可以到大教堂参观教会医院的设备和用品。”安治泰兴致勃勃地介绍说道。
大家开始在底下窃窃私语，满腹狐疑地议论起来。
“安大人，这次的‘辩论会’跟上次的形式不一样，你还是重点讲讲这件事，要不然大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。很多乡绅地里的活儿还没忙完，别耽误大家太多的时间。”章知县说道。
“对！我现在介绍一下今天‘辩论会’的进行方式和流程。这在西方国家叫‘听证会’或‘庭审会’……也就是说，辩论双方不直接进行接触；而是一方向另一方的民意代表提出自己的质询意见，由民意代表如实进行回答。最终，由法官或主持人，也就是章知县和我，来判定辩论结果。大家能听明白吧？”安治泰介绍说道。
“安主教！我想先请问一下，你一再提出无偿划拨土地的请求，那请求的土地数量到底是多少？能否明确一下具体的亩数？”秀才王瑞林问道。
“这个问题是这样，我们申请无偿免费划拨的土地，既包括县城大教堂扩建医院、育婴堂、印书馆的土地；也包括在各乡镇建普通教堂的土地。但是，现在的第一步，是先解决县城内大教堂教会医院、育婴堂、教会学校、印书馆的建设用地问题，用地的规模，至少需要三百亩……”安治泰说道。
大家吃了一惊！
“我要解释一下，在大家的印象里，医院可能就是一个诊所。但是，真正的医院里，不光有接诊的大厅，还要有手术室、住院部、康复科、花园，甚至是停放尸体的太平间。所以，占地面积是很大的，大家应该理解。”安治泰补充说道。
“安大人！你知不知道？三百亩土地相当于十字街东街的半条街啊……”秦怀仁气愤地说道。
“这我当然知道。如果划拨范围一旦确定，属于这个范围内的商铺、住宅就必须全部按时搬迁。至于搬迁费用，教会可以进行适当的补偿。”安治泰继续说道。
“这些地方的商户、住家，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，在这里养家糊口过日子。那你想让这些人搬到哪里去？”秦怀仁继续问道。
“为了使整个县城民众从此过上好日子，这样的代价是值得的。至于这些被拆迁的人安置在哪里？这就是知县大人操心的事了。我觉得，十字街的西街、南街和北街，都是可以考虑的地点。”安治泰继续回答说道。
这时间，章知县心里有些疑惑了：这明摆着是激怒大家的说法，他怎么就轻易说出来？刚才还在极力和大家套近乎，活跃会场的气氛；现在又突然口若悬河，故意激怒大家。这小子在搞什么名堂？
“那这样的话，这个‘辩论会’就不用开了！你要把整个日照城搞个天翻地覆、鸡犬不宁，不但官府不敢这样做；乡绅秀才也会全都反对你，没有人会同意你的请求。弄不好，东街的老百姓，会自发起来造你的反，搞得一发不可收拾……那时候，我看你怎么收场？”秀才周旭东气愤地说道。
“很好！大家把心里话都说出来，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出来，这就对了！这样才能找出问题的难点、痛点、矛盾点，才能真正找到解决问题的途径。话不说不明、理不辩不清。我这个人就喜欢咱们山东人的性格，直率、坦诚、不绕弯子。我的性格也一样，很直率、很坦诚。所以，我下面就跟大家一起分析一下这个问题的焦点和矛盾点……”
安治泰说着，赶紧喝了口茶。
大家听着这个“洋鬼子”自相矛盾的说辞，都有些纳闷，真不知他葫芦里要卖什么药？
“如果没有提供相应的划拨土地，教会医院、教会学校、育婴堂、印书馆这些设施，就全部无从谈起。如果没有投入资本进去，教会方就不会因此而产生任何的经济损失，我也乐得逍遥自在。因为现在所说的教会，并不是指我管理的‘日照天主教教会’；而是我的上级——德国天主教中华圣言会，出钱投资的是他们。没有投资，就不会产生任何的风险，上级也就不可能追究我投资失败的责任……那么反过来说，如果有了土地，德国天主教中华圣言会就要投资，就要花钱。一旦教会医院、学校、育婴堂、印书馆统统建成，他们还能搬得走吗？如果搬不走，长期受益的是谁？是我安某人吗？……”安治泰别有用心地说道。
让他这一说，好像是想联合起来争取德国天主教教会的投资一样……大家觉得更糊涂了。
“另外，我再预测一个未来的场景。现在，德国天主教教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，从法国人、英国人的手中，拿下了山东的传教权，而法国人、英国人是极不情愿的。假如有一天，德国天主教教会在山东没有站住脚，被迫离开了。那法国人、英国人就要重新收回传教权。英国人和法国人的残忍，大家是领教过的，难道大家希望出现这样的场景、回到过去吗？……再退一步讲，如果山东的其他地方都提供了足够的划拨土地，而咱们日照却没有办到。那这样极具诱惑力的巨额投资，就会与我们日照擦肩而过、失之交臂。日照的民众就永远失去了这样一个能改变生活状况的绝好机会，难道大家不痛心吗？”安治泰继续说道。
章知县终于明白，这是安治泰设计的“连环计”，想通过威逼利诱的手段，迫使官府和民间让步，来达成自己圈地的目的。
“所以，现在摆在大家面前的，是一个利、弊、得、失交织的现实状况。既有痛苦不堪、难以割舍的情怀；可又有焕然一新、得利丰厚的契机。既有千夫所指、背负骂名的风险；也有造福民生、功在千秋的成就。在这其中，我的‘日照天主教教会’和我本人，作为第三方出现在这里，其实根本没有发言权，身份异常尴尬……”
听到这里，乡绅队伍里的所有人更感到有些恍恍惚惚了……虽然觉得疑窦丛生，但又找不到任何能有效回击的理由和方式。
“这是因为：我要是极力劝说大家接受这个现实、同意征地的请求，虽然主观上是想为日照百姓做些好事，但必定会被大家所误解，认为我居心不良、另有所图。可我要是极力反对这个征地的请求，我的上级‘德国天主教中华圣言会’责罚我工作不力那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，重要的是斩断了改善日照民生福祉的链条，击碎了日照民众享受幸福生活的梦想。若干年后，我也会成为被千夫所指的‘罪人’。因此，我的内心也是左右为难、矛盾重重的。但是，作为‘旁观者’，我的脑袋还是清醒的。我真心希望，在这重阳节登高望远之际，大家能在衡量‘利弊得失’的基础之上，做出正确的抉择……”安治泰又补充说道。
章知县完全明白了，安治泰这是巧妙地运用了“亲情计”“激将法”“苦肉计”，企图瞒天过海、暗度陈仓……不可否认的是，安治泰出色的演讲才华，确实是十分的出众，令人佩服！
